第一個故事是我親身遇到的。那天坐公車經過青島東路,鄰座的中年女士忽然轉頭問我「你是台大學生嗎?」她接著說:你們年輕人眼光別這麼狹隘,全世界都在跟中國貿易欸。⋯⋯你很崇拜賈伯斯吧?以前我跟我先生住在美國的時候,他們的年輕人多麼ambitious啊。(我說英文你聽得懂吧?)
是的,當然,我聽得懂。我不只聽得懂英文,我還聽得懂她話語中透露出的,很多別的。別誤會,鄰座女士畢竟是一個有修養的人。她熟讀耶穌行誼,仰慕美國的強盛與文明,對我說話時非常和氣——畢竟,我是一個聽得懂英文的台大學生。
但耶穌是誰呢?我看到他替貧農、妓女和痲瘋病人施洗,他們中間沒有人會說希臘語。我看到他同剝削農民的祭司相爭,打翻了聖殿裡堆放銀幣的桌子。而美國是個什麼地方呢?它除了是世界最大的經濟體,我還看到它是一個迸發民權運動的地方,是一個每天有人為了性別平等而爭辯的地方,是一個當少數人遭受歧視時,會有人上街舉牌的地方。
然而,面對眼前這位溫和有禮的女士,我該如何回應她呢?畢竟,我之所以看到這些,多多少少,由於我是一個聽得懂英文的台大學生。
第二個故事,是看來的。退出議場的前一天,現場氣氛相對和緩了些。三五人聚在一起喝酒唱歌,攤販在路邊烤著免費香腸。「真是便宜了那些街友。」一個排隊領香腸的學生這麼說。
自此以後,我再也無法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:這場運動究竟所為何來?我告訴自己:就算我老到忘了這整場運動,也要努力記住這個故事,以及它所帶來的困惑。
第三個故事,其實不是318運動了,是緊接著發生的428反核運動(佔領忠孝西路)。一個反對蘭嶼核廢場的原住民女青年,在抗議現場遇到了一個原住民鎮暴男警。「你知道另一個排灣族部落也要被放核廢料嗎,」青年問:「你是哪一個部落的?」鎮暴警察於是別過頭去,眼神埋進了盾牌圍牆的最深處。
這兩個人是誰呢,我問自己。他們是注定相遇的抗議民眾和鎮暴警察,還是不期而遇的兩個原住民青年?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他們兩個都是這整起事件的路人。他們無力決定這個世界的走向,卻各自都有無可奈何的理由,走上了這同一條街。
同樣作為一個路人——如果哪一天,我剛好就是那位鎮暴警察,我會握緊盾牌繼續壓制,還是偷偷轉過頭去?如果哪一天,我剛好就是那位抗議青年,我會因為這場戲劇般的遭遇心灰意冷,還是更加痛著恨著這個世界?
路人有路人的艱難,面對這篇文章的所有問號,我統統沒有答案。
註:本文後兩個故事,源自於以下兩則貼文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notes/edee-chen/隨筆/10152127307469633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photo.php?fbid=1015282148309397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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